【红兴】安眠（三十五）
35.
不知不觉就已经入了夜。
孙红雷从张艺兴家里离开的时候，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薄外套上都沾上了火锅的香气。他以往的生活虽然曾经几年如一日地得过且过，但心里好像并不愿意让自己的身体实际沾染上来自最低层人间的油烟气味。不过这次不一样，他把外套脱下来扔进洗衣机的时候，发现自己并不被身上不属于他的味道困扰。这时他才明白，他曾经痛恨的不是整个人间，而是没有融入感的、与他格格不入的那部分人间。
走回去的时候张艺兴在孙红雷身后跟了几步，恋恋不舍的样子。孙红雷发现他的目光黏在自己身上，他心里也说不好那是幻觉还是真实，但是心里有什么东西鼓鼓囊囊的想要破土而出，那感觉让孙红雷不太舒服。于是孙红雷遵从本能伸手搭住张艺兴的肩膀，把他轻轻推回去，对他说不用出来送了，小心在走廊里着凉。
张艺兴倒也听话，听他这么交代，也就趿拉着拖鞋乖乖走了回去。毛绒拖鞋与坚硬的水泥地面相触发出轻微的响声，孙红雷没有再回头看张艺兴，但心里还是莫名其妙痒得厉害。他觉得自己最近变得不对劲，但他又清楚一切反常都应该是有迹可循的，如果没有找到踪迹，要么是心里的悸动还没来得及指引他走得更远，要么就是他有意识地抗拒了他自己真实的内心。
睡前按照往常习惯简单冲澡的时候，孙红雷依然还在想着最近的事。他觉得自己没理由心烦意乱，至少没理由毫无依据地心烦意乱。
晚上没什么事情可做，孙红雷再次打开书柜，企图用随便哪一本纸质的文字打发睡前的时间。然而不管是《洛丽塔》、《堂吉诃德》，还是其他的任何一本，都没能成功帮助他将体感时间加快哪怕一点点。孙红雷不禁开始怀疑张艺兴究竟是不是真的能感受到阅读的快乐，还是因为受到了特殊身体状况的限制，所以只能被迫选择这样一种安静而安全的方式来自我消遣。但孙红雷并不希望真实情况是后者，他单纯无目的地希望张艺兴可以在有限的选择范围内找到喜欢的东西，而不是在生命的空集里过早地消耗了渴望直至麻木。
孙红雷把书放回书柜里，他想他大概是早过了能够沉着心读书的年纪。他好像在短短一段日子里已经忘记了曾经度日的方式，而只记得张艺兴依靠在他身侧睡眼朦胧的剪影了。孙红雷不知道这样的征兆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它究竟是好是坏。
那天晚上孙红雷罕见地失眠了。曾经生活施加给他的迷失感从未剥夺过他的睡眠，而年龄叠加时身体对于睡眠时间的渴求逐步降低则是一个缓慢累积的过程。这一夜和以往截然不同，孙红雷感觉自己上一次像这样煎熬的辗转反侧或许发生在二十年以前，久远到记不清。他坐起身摸索着给自己点上一根廉价香烟的时候，看到指间明灭的火星像一只诡异发光的眼睛，这时他才意识到，年轻时人们从不知道睡眠才是烟酒的最好替代品。
老旧的小区外圈从来不会招来年轻人的夜生活，也不会有太多车辆趁着夜色经过窄小的双行道路。窗外除了微弱的风声就只能听到间断的蝉鸣，尽管不太吵闹，但也足够提醒人们此时即将入夏。孙红雷抽完了烟重新躺下，恍惚觉得上一个冬天好像还没有过去，自己的记忆就已经穿过时空隧道提前面对了夏天。他记得那个深夜他第一次看见张艺兴正是在这栋楼的狭窄楼道中，张艺兴站在对门里，身后暖色的灯光沿着他的身体轮廓温柔地向外延展。那一天大概有零下二十度，但是一支萌生于零下二十度的火焰从那时起就已经点燃了孙红雷的灵魂。
再睁眼，天色已经大亮了。
孙红雷又是被敲门声吵醒的。这样的事情此前已经发生过许多次，他确定门外的人就是张艺兴。他想哪怕是换在几年之前，更大的声音都不至于扰乱他的睡眠。也不知道令他惊醒的究竟是伴随着年岁增长而渐渐不堪一击的睡眠质量，还是轻轻敲门的张艺兴。
打开门，张艺兴穿着布料厚实的长袖睡衣站在外面，看见孙红雷皱眉揉眼睛的动作，一边换了鞋进屋，一边伸着脖子去看孙红雷的卧室。
孙红雷没管那么多，转身去给自己倒了杯隔夜的凉水喝。冰凉的感觉顺着颈部蔓延到胸口直至胃里，他这才感觉到一点清醒的舒适。他刚才从床上坐起来直接就去开门，卧室里显然是刚起床还没收拾过的样子，窗帘没拉，被子没叠。
“叔叔你刚醒？”张艺兴的声音从卧室里传出来，带了点鼻音。
“嗯。”孙红雷去把窗帘拉开，打开窗户透气，用余光看见张艺兴裹紧了衣服，“你冷吗？”
“有一点。”这回鼻音好像重了些。
“都快夏天了，再过几天就能开空调了，你穿这么厚还冷？”孙红雷把窗户开得小了一点，转头见张艺兴坐在床沿上，看起来没精打采的，赶紧走过去俯下身仔细打量他。张艺兴的脸有点发红，孙红雷伸手摸摸他的脸颊和额头。
“你好像发烧了。”
“我又没着凉，怎么会发烧。”张艺兴晃晃脑袋躲开他的手，“就是昨晚没睡好，今天起来感觉有点累而已。”
孙红雷没答他的话，转身去客厅的柜子里翻箱倒柜找了支体温计出来。这根体温计已经很久没用过了，不过看起来倒还可以正常使用。他用力甩了几下，把那根冰凉的玻璃细管从张艺兴的领口放了进去。
张艺兴向后躲了几下，不过没有挣扎得开，被强行按着肩膀夹住了体温计。他不太高兴，但没有违抗孙红雷的意思，只是皱了皱眉，说了句好冰。
（未完待续）
拖更一个月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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